在柳莊,雖然有時會遇到人力無法抗拒的天災,但總的來說,左宗棠過得還是逍遙自在,但他並不滿足於這種「世外桃源」式的生活,那顆甘願為國家鞠躬盡瘁的心只是暫時的休眠了,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,就會醒來,並義無反顧地為國分憂。
道光二十九年(1849年)冬,雖然左宗棠和柳莊都進入了「冬眠」,但一紙書信猶如一個春雷把左宗棠喚醒了。來信的人不是別人,正是在當時聞名全國大名鼎鼎的林則徐。
說到林則徐,人們最熟悉的就是「虎門銷煙」了,這個壯舉雖然讓他永載史冊,但同時也讓他弄丟了自己的烏紗帽。
世間的事總是這樣,有得有失,在得失間保持平衡。不過,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,不會冤枉一個好人,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。
鴉片戰爭的硝煙已經散盡,道光帝迫於輿論的壓力,赦免了林則徐,並恢復了他的官職。道光二十八年(1848年),鴉片戰爭結束六七年後,林則徐終於又當上了雲貴總督。當時,胡林翼任安順知府,正好是林則徐的部下。於是,就為自己的上司推薦了品學兼優的左宗棠,大談左宗棠對經世致用之學的狂熱追求。
林則徐對這個異才也很感興趣,便想聘請他來雲南給自己當謀士。不巧的是,左宗棠已經答應了陶家教課的聘約,做人不能不講信用,只好婉言謝絕了林則徐的邀請。
後來,每當左宗棠提到這件事就感到十分遺憾。因為林則徐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英雄,一個敢打敢拼的熱血男兒,他做夢都想見一見這位英雄偶像,更不要說能在他手下做事了。
現在一些歌迷、影迷為了能目睹自己偶像的風采,不惜任何代價,我們暫且不論這種偶像崇拜正確與否,僅僅這種精神就值得我們稱道。如果我們做事的時候能有這種精神的話,那我們的字典裡就沒有「困難」二字了。
遺憾是很折磨人的,任何人都夢想著設法彌補遺憾,也許是老天不願意左宗棠時時被這種遺憾折磨,便又給他創造了一個機會。
林則徐在當上雲貴總督的第二年,就因病告老還鄉了。從雲南回福建原籍,正好要經過湖南。當林則徐的官船到達長沙後,湖南文武百官都紛紛前來拜會這位威震天下的大清名臣。
林則徐對於官場的這種套數早已心生厭惡之情,能推掉的儘量推掉,推不掉的勉強應酬一下。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巧合,林則徐又想起了一年前胡林翼推薦的「異才,品學為楚才第一」的左宗棠,如今到了家門口,何不邀請這位奇才前來一聚?
於是,左宗棠收到了林則徐的邀請函。拿著自己偶像的邀請函,左宗棠除了激動外,還是激動。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小名會被偶像林則徐記在心間。
機會往往都是稍縱即逝的,左宗棠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,差點讓他遺憾終生。這次即使有天王老子擋道,他也要應邀前往,目睹英雄偶像的風采。
於是,作為林則徐超級粉絲的左宗棠,踏上了去往長沙的路途。
任何一個粉絲面見自己的偶像都會激動和緊張的,左宗棠也不例外。
據說,左宗棠馬不停蹄地趕到長沙,來不及休息片刻,就前往拜會偶像林則徐。當他遠遠看見林則徐的官船後,就開始激動了。這就是自己在夢中經常夢見的偶像的官船嗎?自己的偶像就置身在這條官船內嗎?左宗棠趕緊報上了名諱,恨不得長出翅膀,馬上飛進船中,一睹偶像的尊容。
「有請湖南舉人左宗棠。」
這是左宗棠有生以來聽到的最激動人心的話,他便匆匆忙忙上船。也許是一路奔波,腿有些抽筋;也許是心情緊張過度……總之,他走過跳板時,一腳踏空,落入了水中,撲騰幾下後,被救了起來,但衣服鞋子都濕透了。
第一次面見偶像,竟然是以落湯雞的身份,左宗棠內心別提有多鬱悶了。不過,他的頭腦快速運轉著,為自己的窘相想著應對的語言。
「賢弟,這是怎麼了?」林則徐問道。
「我聽說古人接待士人需行三熏三沐的禮節,現在我是已經沐浴了,可是還沒有做到三熏。」
林則徐笑道:「都這樣了,你還文縐縐的,快換衣服,以免著涼。」
左宗棠以他的機智化解了一次意外的事故,不愧是「楚才第一」。
此刻,左宗棠與林則徐同乘一舟,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,很疼,確實不在做夢,夢想變成了現實,心中自然激動不已。
二人開始暢談起來,在不知不覺中,天色已晚。
林則徐命人將官船乘著湘江亂流,駛到西岸嶽麓山下的一個僻靜處,掌燈、擺酒,二人一邊痛飲,一邊談論天下古今大事。
左宗棠把偶像林則徐視為「天人」,極其崇拜;而林則徐也被左宗棠的絕世奇才所傾倒。二人越談越投機,不知不覺中,東方發白,天已經濛濛亮了。
關於這次對話,史料是這樣記載:江風吹浪,柁樓竟夕有聲,與船窗人語互相響答。曙鼓欲嚴,始各別去。
橘洲之畔,嶽麓之濱,兩位曠世奇才惺惺相惜,所碰撞出的火花讓人稱道,好一派「瀟湘夜話」的美景!
一位年逾花甲、名滿天下的愛國退職總督;一位年方37歲的退隱舉人,二人到底有什麼話題這麼投機,可以秉燭夜談呢?
1.天下形勢:林則徐和英國侵略者交過手,深感侵略者不足為懼,可怕的是朝廷的投降政策。外國列強已經對大清江山垂涎三尺,尤其是俄國對新疆早已虎視眈眈。西北塞防和東南海防同等重要。左宗棠也深有同感,他在後來的西征中,也認識到了俄國對新疆的狼子野心。
2.開發西部:林則徐遣戍新疆時,認為應該在新疆建立行省,並進行西部大開發。而左宗棠在道光十三年時,年僅23歲的他在《燕台雜感》詩中也考慮到了建省。二人的意見不謀而合,共同的話題讓他們的言談意猶未盡。
另外,他們對朝廷的腐敗、人才凋敝都持有相同的看法,至於如何應對帝國主義的侵略,他們都認為魏源的「師夷長技以制夷」是最佳的選擇。
兩人的觀點完全一致,越來越投機,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。就這樣,二人縱橫古今,神馳南北地聊了個通宵,
第二天清晨告別之際,林則徐把自己在新疆整理的地理觀察資料、戰守計畫以及俄國邊境的軍事動態等寶貴資料,都送給了左宗棠。
面對這份厚禮,左宗棠很是惶恐,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和能力接受。
但林則徐卻滿眼期望地說:「我已經老了,面對俄國的虎視眈眈,雖然有抵禦俄國侵略者的志向,但不會有那一天了。多年來,我一直尋找能擔當此任的人才,老天有眼,讓我碰到了你。今後西定新疆,抗擊俄國人侵略,只有靠你了。」
面對一位愛國老人的期望,左宗棠實在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回絕,再說,這也是他深埋在心底的一個夢想。於是,他接過了這些資料,連同一顆殷切希望的心。
從這一刻起,左宗棠就不允許自己再「蹉跎」歲月了。畢竟,人人都可以種地,但並不是人人都可以擔當抵抗列強侵略的重任。
左宗棠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不能辜負自己偶像的重托,等自己建功立業後,第一個便向自己的偶像報喜。
這是一次歷史性的會見,後來,在左宗棠收復西北、經營新疆、抗擊英、法、俄等列強的事業中,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。但讓左宗棠萬萬沒想到的是,這是他和偶像第一次相見,卻也成了最後一次相見,這次分手,竟然成了永別。
第二年,林則徐奉命為欽差大臣前往廣西鎮壓天地會起義,因為積勞成疾,途經廣東潮州普寧縣病逝。他在臨終前,還不忘自己選定的接班人——左宗棠,讓次子向大清皇帝代寫遺折,一再推薦左宗棠。
一個月後,左宗棠才聽到自己偶像病逝的噩耗,不禁失聲痛哭。他懷著極其痛苦的心情,寫下了一則挽聯:
附公者不皆君子,間公者必是個人,憂國如家,二百餘年遺直在;
廟堂倚之為長城,草野望之若時雨,出師未捷,八千里路大星頹。
在挽聯中,左宗棠肯定了林則徐衛國禦侮的歷史功績,同時,鞭撻了賣國求榮的小人。不過,「出師未捷身先死」,表明左宗棠在處理國內階級矛盾時,必然是站在同人民起義對立的一面。
不管怎麼說,與林則徐的會見是左宗棠一生中的「第一榮幸」,即使後來他封侯拜相,每當談到這次會見,都會眉飛色舞,像一下子變了一個人似的。